第30章(1 / 1)

1490自从把我关到这里后，天君像是忘了还有我这个人，我像是被他随手丢弃的一张画坏的画，再也没有理睬过。外面的一切我无从知晓甚至没有心思去想。我从不知这样的环境能让我失态至此。1491这感受不出时间流逝的境况让我不知所措，就好比走夜路的行者忽然被抢走了灯，在死寂的虚空中徘徊，生怕下一步便掉进险境，踟蹰不前。愈发无趣。我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地掰着手指数着。视线落在不知哪一点，这让我有些焦躁。因为人在无趣时视线总要有个落点，或落在地上，或落在空中随意一处物什上。可我只能飘忽在空中。1492我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寂静便远去了。我甚至分不清是我在数，还是虚空中有个声音在替我数。但我也不敢停下。十根手指翻过来倒过去地数着。我过往都没有这么认真过，像是一个修订史书的学者，带着严肃的表情一板一眼地查阅典籍，翻看正史。以至于当门口传来声响时，我还险些以为是听错了。1493浮动在门口处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撕裂，随后被阻碍的空气疯狂涌入，与我屋中的污浊空气碰撞、交织。有人来了？1494久违的光从门刚一打开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刺进来。眼睛一阵钝钝的痛，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对这期盼了许久的光感到受宠若惊。有脚步声传来，踏进了屋中，我侧耳仔细辨了辨。两个。1495其中一个尤为沉稳。我轻轻嗅嗅，愣住。心下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被关了许久，五感的缺失让我此时更为敏感了。这浅淡的清香，我是熟悉的。1496等我适应了强光，再次睁开眼时，须臾间辨出了那光的来处。是一团飘浮在掌中的火焰。1497战神请。1498尽管已过了许久，我听到这那两个字时，心还是不由紧张。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1499我还有期待？1500嗯。低沉好听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这简单的一声嗯几乎打在我心上，令我眉头轻皱，双眼颤抖。1511一个脚步声远去了。屋子又陷入沉寂。若不是那团火光仍旧亮着，我会以为此处依旧只我一人。1512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人在我心中竟这样重要了。是从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中，他或近或远地与我隔着海相望，还是在红绡暖帐的耳鬓厮磨与轻声低语时，他紧紧抱着我，与我融为一体的亲昵呢？我为何到如今才反应过来、才肯接受，在抛开生死、抛开亲情后，只有他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最终的归宿呢？尘世太冷了。若他能伴着我，该有多好。☆、离别1513静默。1514那人一直站在门口，火光悬空漂浮在手上，修长十指间或变得或长或短。火光颤颤巍巍地飘着时将他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墙上，像是戴着皇宫里酿酿手上的指甲套，又尖又细，平白多了一丝诡异之感。我依旧坐在桌边，即使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忽明忽灭的火焰未将他的脸照得完全，我看的清楚的不过是他瘦削好看的下巴和直挺的鼻梁。我看了许久，徒生了想触碰却又胆怯的心理。1515你来了。我说。只是一开口，我才惊觉自己未将话说出来。太久不曾开口，此时竟没有声音了。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了口：你1516噗一声。火灭了。1517屋中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我看不清云昇在哪儿了，可我知道他在哪儿。他缓慢地走到桌前，在我对面站定。我听着他沉稳的步伐，一下一下，敲在心上。稳健的、深沉的。1518云昇。我唤他时声音依旧沙哑，即使我再怎么咳、再怎么喝水，也无法改变长久未开口带来的变化。格外难听。就像是此时铐在我手上的锁链碰撞桌子的声音。沉闷、无力。1519我原想为他倒杯水。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惯不爱这些云昇微微弯下.身，温热的手覆在我脖子上的镣铐上，指尖碰到我的皮肤。有些烫。他颤抖着开了口：阿青你疼不疼？1520只不过是放在身上的东西罢了，与身后的发带、腰间的腰封并无区别，哪儿来的疼呢？我茫然地想。黑暗中，我看不出云昇的表情。看不见他眼里的悲痛和心疼。1521说话时嗓子有些疼，我不由放低了声音：不会疼。我担忧他会胡思乱想，因此不等他回答，便问他：你去寻魔迹，可寻到了？可有伤着？云昇：1522脖子上的温热消失了。啊1523我原本还十分茫然，忽然被他拉起来时整个人毫无落点，双腿发着软往他那边跌去，凭着本能闭紧了眼。下一刻我整个人被云昇拽起来，落入了久违的怀抱中。1524淡香争先恐后地涌入鼻间，我的精神一时间十分混乱，看不透眼下的境况。后脑抚上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由上至下，从头顶到发尾。恍惚间我想起从前化作原形时，云昇也是像这样将我抱在怀中、放在腿上抚摸，动作温柔极了。1525我太渴望这样的怀抱了。并不言语，两个人沉默地拥抱在一起，彼此感受对方温热的体温、平稳的呼吸，紧紧地、紧紧地贴着。1526我沉默着将头放在云昇胸口上，听着那坚硬胸膛下面沉稳有力的跳动。比我的要真实的多。若是让我数他的心跳，我大概会数到地老天荒。1527阿青，我给你的信你是否收到为什么不回信我很想你。良久，云昇在我耳边说。竟难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在外面，无论在做什么，是醒着还是睡着，眼前是你，梦里也是你。你是否想我？是否盼着我快点归来？1528有的。我一直在想着你。我一直盼着你归来。可我不敢想你。不敢盼着你归来。1529我一言不发。思虑很重，心中沉甸甸的石头将我压得浑身发疼。像是结了冰渣的血液一点点暖和过来。如春雨那般润物细无声，如河水解冻，如死而复生。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打破了自他出现便不断产生的静默。想。小心翼翼的、战战兢兢的。1530话落，云昇瞬间收紧臂弯，仿佛要将我拦腰截断：。以前我会抱怨，现在却想求他再紧地抱我。1531阿青你一个人冷不冷？怕不怕？我帮你把咒解开好不好？凭他的修为，说不定还未踏入屋子便知我没了灵力了。1532黑暗中，我看不清云昇的神情。但我早就猜到，他肯定是极其伤心难过的。这种被人切实的、小心地放在心上、捧在手里的感觉，我如今已尝过许多次。次次的感受都不尽相同。这次尤为令我心疼。1533心疼他。1534我的昇儿，原本该是个无懈可击的高贵的天神的。1535不必了。我用力推开了他。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从前那些日子算我还你的。以后，你再不要来。请你舍了我。求你，舍了我。1536什么是离别。这就是离别。我被禁锢在这里，藏在袖子里的手被指甲戳得渗出血来，看着你一步步走出我的世界，逼着自己将你从心里剔除。我剔除的是世间的等闲，是世间的风花雪月。与我而言，自己就是整个世间。这大概就是离别。☆、凌迟1537云昇的身影瞬间僵住。这是我切切实实看到的。1538我们之间隔了有一丈远。事实上，隔的是山海，隔的是尘世万物。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1539你你在说什么？云昇开口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像是面对着心中最恐惧的魔咒，不自觉地发着抖。语气脆弱得令我几乎站不住，马上就要跌坐下去。1540我死死撑着，竭尽全力将语气控制得平稳不出错：我让你走。不要妄想将我从这里摘出去，也不要用你不值一提的战神身份去做可笑至极的事。我轻声说：如今我一人便是整个鸾族。而你是将我鸾族推向毁灭的杀手你当我还不懂么？一开始就是你们你、天君、宣俞、瑛霖，你们一手策划的你们策划着怎么将罪过推给无辜人，怎么将鸾族赶尽杀绝鸾族不是魔，鸾族是仙鸾族一直是仙。鸾君是仙，二哥是仙，葭凝是仙但凡我弯弯腰，鸾族就再站不直了，天君便会如了愿。1541我说出这一席话时，云昇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一道雷劈中，焦黑的心脏从被劈开的胸口露出来，虚弱无力的收缩。像是被遗弃的主人的爱犬，洁白的毛发变得脏兮兮的，缩在墙角，可怜又无助。我别过头不忍再看。1542你如今是天界的战神，是天君座下最得力的助手，有瑛霖的辅佐，未来定不输宣俞。说到这我顿了顿，顶着手心的指甲再往前深.入一分，咬了咬牙，才说了最后一句话：鸾族不要天界的怜悯，不要你的悲怜。15431544看，说出这样刺痛人心将人戳得鲜血淋漓的话，竟然这么容易。只需闭上眼睛、移开视线，锥心刺骨的话便信手拈来。不过是心中痛了些、眼睛湿润、喉咙干涩。幸好我惯是如此。1545幸好。万幸。1546我从未对他说过爱。我爱慕你、我心悦你、我贪恋着你。1547我不信你。云昇说话时语气已经有些哽咽了。他依旧站在原地，同我一样现在黑暗中。高大挺拔的身形引人注目。深邃的黑眸即使在黑夜中也依旧晶亮入水。是我心中的那汪清泉。1548我不会信你，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信你看过，吻你受过，怀抱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我额头上的印记也是你的。我不信你说的。你不是阿青。你是谁？为什么这么狠毒？1549我：云昇，昇儿，我好难受。把你手中用来凌迟我的刀扔远好不好？1550云昇终是走了。我不信你说的。你跑不掉的，青渠。1551他脚步有些虚浮，走路时看起来左右摇摆，明明从来都沉稳平静的人因我随口说出的话变得失魂落魄，宛如赌徒丢了全部家当，失去了生的愿望，踉跄着去了结此生，生怕一个来不及，便投了畜生，再悲苦一世。云昇迫不及待地离开我了。因此他看不出我已鲜血淋漓的心。1552我想我有些理解葭凝姐姐了。为何在二哥离开后，她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从前我不懂，现在却懂了，彻悟了。原本葭凝姐姐与我一样贪恋这多彩的世界，愿意为这世界去改变、去摸索前行的。整个世界那样美，充斥着无数个机遇与巧合，每一条线、每一个点都是特殊的，有趣的。可她却为了二哥像之前那两个女人一样，不顾自己的孩儿，背叛了她所钟爱的全世界，执意死去了。1553大概她们的爱人，就是她们的全世界罢。1554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不禁哂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