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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从小抓起
戴教授临时出差,周五的课暂停不上。班级群里一片欢呼,蔺晨思考了片刻,将火车票改签。
周五早上八点到达高铁站,蔺晨刷过闸机走上月台,高铁还未进站,空荡的铁轨绵延成一道淡淡的黑色长线,朝着无休止的远方蔓延。周遭排队的旅客大多三两结伴,他独自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一眼望去,全是陌路人。
蔺晨这次回老家,童烁一本想跟着一起去,无奈周末早已定下了外出采访,不能临时取消。两人刚刚交往不到一周,却要被迫分离三天。
口头上,童烁一为此表达了深深的遗憾。
比如:“哎!我也想和你一起回去的,但是张琪说了,我要是敢放她鸽子,她就撕了我的海报,我这也是……无可奈何呀!”
又比如:“你放心,这几天我一定会茶不思饭不想地思念你,你一不在啊,我连追星都觉得没意思了,唉,好难过哦。”
话虽是这么说的,而下一秒,微博就自动弹出了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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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回复她六个字:“我看你好得很。”
日光穿透雾霾遮蔽的天空,远处的高铁飞驰而来,车厢内灯火明亮,鼓鼓北风阻隔在外,蔺晨提着箱子迈上驶往襄津的列车。
他从前总觉得建陵是陌土,如今第一次意识到,有爱人在的地方,从不是他乡。
蔺晨这一次返乡是为了给母亲过生日。
他的父亲蔺如海是个画家,天生一颗四方流浪的艺术心,在蔺晨小学六年级那年不辞而别。为了把儿子拉扯大,母亲陈希没有倒下,她忙得日夜颠倒,餐饮店越开越红火。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从老房子搬到了复式别墅,再没有人指着他们mǔ_zǐ二人,流露出怜悯的眼神。
蔺晨在性格上与母亲很像,话虽不多,做事却凌厉。平日里虽很少和母亲谈论生活上的事情,但是逢年过节都会准时回去,和母亲一同过节。
改签车票提早回去这件事,蔺晨也没有告知母亲。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从建陵到襄津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一出车站,蔺晨来不及把箱子送回家,直奔餐饮店。
到店时正好过了中午最繁忙的时段,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这家店干了十几年的刘婶正在收银台前整理账目。
“刘婶好!”蔺晨心情极好,颇为爽朗地打了声招呼,又问,“我妈在哪儿?”
大概他的提早回来实在有些突然,刘婶摘下老花眼镜,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半晌只吐出一句:“你不是……晚上才回来吗?怎么这么早?”
蔺晨笑笑:“正好今天停课,就提前回来了。”
刘婶下意识地朝二楼瞟了几眼,支支吾吾地说:“你妈她……她……”
“在二楼是吗?我现在就过去。”他没等刘婶把话说完,三步并两步地上了二楼,留下刘婶望着他的背影发愣,手里的记账本一团乱麻。
餐饮店的二楼并不大,只有两三个包厢和一个员工休息室。休息室里搭了个小床,有时候在店里忙到太晚,蔺母陈希就会在这里睡上一晚。
几个包厢都是空的,员工们正在清理餐桌。蔺晨匆匆扫了一眼,直奔休息室。
休息室的大门虚掩着,蔺晨正准备敲门,两个人的谈话声却从狭窄的门缝中漏了出来。
“晚上晨晨就回来了吧?你早点回去收拾一下家里,多做几个菜,我自己可以去医院的。”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沉厚沙哑的烟嗓,同蔺晨记忆中的某个嗓音交融,却能清晰地听出年龄的苍老。
然后是陈希的声音:“不急,还早着呢。我只是担心,到时候要怎么跟他讲,你……”
“别说了。”男人打断她,“就当我没有回来过吧,你们mǔ_zǐ照常生活,我嘛……一个人习惯了。”
“可你毕竟是他的爸爸!”陈希有些着急,嗓子也渐渐泛哑。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怕他……我没资格要求他原谅我。”
后面再说了什么,蔺晨已经听不到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都上涌至心头。
这几乎是他二十年来最狼狈的一瞬间,跌跌撞撞地往楼道跑,沿路撞翻清洁工的水桶,飞溅的污水湿了他的裤脚和鞋袜,黏稠的寒意无孔不入。
他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人只要抬头仰望星空就不会看到脚下的污泥,但不是这样,远远不是。当年那个拽着爸爸的衣角哭得满脸是泪的小男孩原来并没有长大,只是被他藏在了看不见的天幕中,装作一切从未发生。
蔺晨失魂落魄地走回收银台,他的行李箱还在这里。
“刘婶,别告诉我妈我来过。我……我先回家吧。”他勉强笑一笑,却藏不住眼角的疲惫。
“行,你路上小心。”刘婶的眼中流露出久违的怜悯。
她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对了,你妈上个月就从别墅搬回老房子去了,你准备回哪里?”
蔺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老家在襄津市的北部,全市较早的一批居民区,虽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但附近有菜市场、超市和小学,生活很方便。
蔺晨已经许久没回来这里了。十年过去,从前的崭新楼房外墙发灰生旧,楼道栏杆上满是铁锈,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广告,今日撕掉,明天复又生。
拿出钥匙环时,蔺晨才恍然意识到,就好像过去的自己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一样——他原来并没有丢掉这个家的钥匙,无意识中完好地存放着它。
老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整洁,只是墙上不再挂满了各家名画,落地窗前不再有画架,就连颜料迸溅在白墙上的污垢也被墙纸遮盖住。
父亲留在这个家里的痕迹都被涂抹了干净,但他本人的存在从未真正走远。
蔺晨的手机从上了出租车就一直振动个不停。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发了好久的愣,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
童烁一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了出来,着急的心情似乎能溢出屏幕。
不二:【到站记得给我发短信哦!】
不二:【欸?都几点了,你到襄津了没?】
不二:【hallo?你在吗?你回我一下呢?】
不二:【喂,你别吓我呀,看到消息立马回复我!】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很多。
蔺晨知道她在着急,在担心自己。但是他好像暂时失去了同人交流的能力,一张口嗓子就发疼,手指僵硬到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
许久得不到回音,童烁一终于拨打了语音电话,蔺晨犹豫了几秒,最终点击了绿色的接听按钮。
“呀!你终于接电话了,吓死我了。”童烁一在电话那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怎么回个家还能搞失联?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呢!”
小姑娘的声音天生泛着甜味,着急发火时再怎样的张牙舞爪,都不过是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猫咪,只叫人想要伸手揉一揉它肚子上的小绒毛。
蔺晨喉咙哽咽,发不出声。
童烁一连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心中渐渐紧张起来,语气变得柔软,询问:“三三,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刚才……睡着了。”他开口,声带却似火烧灼过一般疼痛,他强忍着不适,只说,“我回了趟老房子,离你家只有一栋楼。”
他们儿时住在同一个小区,曾一同度过最无忧的童年。每当蔺晨闷在房间里学素描时,童烁一却在外面的泥地里打滚。她总会时不时地摘树上的桑葚果往他的房间里扔,和小伙伴们一起吵闹地嚷着:“三三,快出来玩呀!”
初中的时候蔺晨搬了家,却仍然和童烁一在同一个班级。那个时候他长得瘦小,平日里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不大受同学欢迎,只有童烁一喜欢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讲话,隔三岔五地就想抄他的数学作业,烦得很。
“欸?你回去了吗?”提起老房子,童烁一很惊讶,“我好像很久没见你回去过了。”
这里有太多让人不愉快的回忆,从前的蔺晨连踏入这个小区都觉得抗拒。
蔺晨在小区花园里坐了很久。
暮色四合,一家家灯火亮起,玩闹的孩子们被爸妈喊回家吃晚饭,花园内空荡荡的,九年失修的路灯忽明忽暗,将蔺晨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坐在老旧的秋千架上,铁链布满锈斑,每一次摇晃都伴随着悠长的“嘎吱”声响。坐上秋千的那一刻,无处安放的双腿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然长大,站起来时额头能触到架顶,十分勉强才能坐上矮架。
小朋友都爱荡秋千,小时候的蔺晨也不能免俗,白天里装作不屑一顾,晚上却会偷偷溜出家门,坐在秋千架上,摇啊摇,晃啊晃。
其实他那段时间不好过,常常独自抹泪。父母总是吵架,油盐酱醋、鸡毛蒜皮,全都是争吵的原因。他原先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一扇门,听见父母用最尖锐的语言伤害对方。时间久了,他无法再忍受,冲出家门,躲在黑暗里,哭得伤心,无人知晓。
童烁一是唯一发现这个秘密的。
也是凑巧,她那日因偷买专辑而被妈妈训斥一通,抱着专辑赌气离家,路过秋千架时听见一个小孩呜咽,凑近一瞧,竟是白天嘲笑自己数学成绩的蔺晨。
“三三,是你吗?”小女孩走过去,看见了一个泪眼蒙眬的小脑袋,她问,“三三,你怎么哭了呀?有人欺负你吗?”
见来人是这个讨厌鬼,蔺晨立马撇过头去,把脸埋了起来。
童烁一蹲在他的跟前,笑嘻嘻地说:“你别躲啦,我知道是你!”
“你走开!”蔺晨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和哭腔,和平日里很不一样。
小女孩挠了挠脑袋,有些疑惑:“三三,你别哭呀。”
光这样劝毫无效果,她转了转小脑瓜子,又说:“电视剧里说,想哭的时候就倒立,你要不要试试看?”
蔺晨终于抬了头,却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眶通红。他像头受了欺凌的小狼,受委屈时也不愿服输。
她思考了一下,又说:“那你跑步试试?眼泪蒸发成汗水,就不会哭了。”又是电视剧里的桥段。
蔺晨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特地把耳朵靠了过去,问:“你说什么?”
“童烁一是大笨蛋!”他扯着喉咙嚷了一声,震得对方慌忙捂住了耳朵。
“好吧。”童烁一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那你接着哭吧,我不拦你。”
什么叫接着哭?蔺晨瞥她一眼。
童烁一坐在另一个秋千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粉色的mp3,随机播了一首韩国舞曲,音量开到最大。
“你哭吧,现在哭就没人听得到啦!”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觉得这个主意绝妙非凡。
的确听不到,花园里安静得很,只听得见扬声器里喧闹的歌声:“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gee gee gee…… ”
洗脑又中毒的旋律一旦听了就停不下来,童烁一全然忘记了身边还坐着个小哭包,没心没肺地跟着歌曲哼了起来。
蔺晨又气又恼,皱着眉头埋怨:“吵死了,你能不能关掉?”
“你不要不好意思嘛,你现在哭谁也不知道。哭吧!”她完全会错意。
“我才不哭呢!谁说我要哭了!”
“你刚才明明还在哭呀,我都看见了。”
“我没有,你胡说,我才不要哭呢。”蔺晨越说越委屈,“我为什么要哭啊,我不要哭……呜呜呜,我才不要哭呢,我一点也不难过,呜呜呜……”
他越说越难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和先前的悄悄啜泣完全不同,小男孩已经忘记了自己忍耐了多久,竟然会藏了那么多的眼泪,洪水决堤般哭了出来。超大声,却也超痛快。
那天晚上,蔺晨一直哭到童烁一的mp3没电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后来,童烁一用这件事情威胁蔺晨整整一个学期,每天都蹭他的零花钱吃辣条和干脆面,自己的零花钱则省下来——买新的专辑。
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老实地任由对方勒索,蔺晨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告诉对方。
那时年纪太小,来不及告诉你,我好感谢你,我好喜欢你。
所幸,长大后的我没有弄丢你,停留在过去的遗憾,就用今后的人生慢慢来填满。
蔺晨沉浸在回忆里太久,重新回到家时,却发现灯火通明,母亲在厨房忙进忙出,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卤菜。
“晨晨回来啦!”陈希听见声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和白天在餐厅里听见的那个声音完全不同,现在的她不再犹豫惶惑,她变回了那个掌管三家餐饮店的老板娘。
锅里蒸炖着羊肉汤,陈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嗔怪道:“你这小子,提前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你刘阿姨跟我讲,我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蔺晨坐到餐桌旁,只是浅浅笑着,并不回话。
陈希又问:“听你刘阿姨说,你下午去了趟店里?”大概刘婶并没说全实话,她这话里带着点试探,“怎么来了一会儿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见你。”
“店里太忙了,我怕打扰你。”蔺晨这谎说得拙劣。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相信了,陈希并没有在这件蹊跷的事情上计较什么,像是刻意掩盖什么一般,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
“洗洗手吃饭吧,我炖了你最喜欢的汤!”陈希笑笑,迅速将碗筷摆上了桌。
mǔ_zǐ俩各怀心事,这顿饭吃得极安静。陈希数次抬起头看着儿子,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尝尝这道菜,妈新学的。”
蔺晨只字未提他所看见的事情。父亲为什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了却还要瞒着他?他打碎了牙,只往肚子里咽。
一顿饭慢慢吞吞吃到最后,陈希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晨晨啊,其实有件事妈一直想跟你……”
话未说完,餐桌上的手机疯狂地振动起来。突兀而刺耳的铃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二十分钟后,蔺晨和母亲陈希出现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的,是刚刚从生死线上抢救回来的父亲蔺如海。
蔺晨知道一切会发生,但终究还是发生得太快。
蔺如海,或者再尊重些唤他一声爸爸,他生了病,很严重。说不清是因为生病了才想到要回来,还是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生病了,总之结果都是一样,他重新回到了年轻时最不珍惜的人身边。
病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两鬓斑白,枯瘦而衰老,他不再是儿子记忆中那个永远风华正茂、肩背宽阔、不甘于平凡的美术老师了。说得现实些,蔺晨实在对他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蔺晨始终记得最后一次看见蔺如海的场景。
那日父母彻彻底底地大吵了一架,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烂,客厅里一地的玻璃碎碴。陈希坐在餐桌旁哭,蔺如海迅速地打包了行李,拖着箱子摔门而出。正在复习期末考的蔺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笔还握在手上,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
那年的夏天来得极早,晚风刮在身上是滚烫的。楼道口,蔺晨拽着父亲的衣角,呜咽般哀求道:“爸爸……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蔺如海双手攥成拳,指节泛白。他快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过身,蹲下来,正视着孩子干净的眼眸。
他说:“晨晨,你记不记得?爸爸在你房间挂了一幅画,是凡高的星月图。”
小男孩懵懂地点头:“记得。”
“可是你知道吗?在这个城市,是看不见星空的。”蔺如海笑得凄凉,“在这样的城市,你抬起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我看不到光啊,你知道吗?我看不到啊!”
他双目赤红,成年人的痛苦小孩又如何能听懂?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在变得更可悲之前,他果决地扭过头去,提起他的行李箱,再也没看那孩子一眼。
小男孩满脸泪水,迷茫地望着远方,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在最后的最后化作黑夜中的模糊一点,如水融于水一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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