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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面对面,虽然顾沅只神色怔仲了一瞬便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可那一闪而过的恍惚茫然还是清清楚楚落在了秋容眼里,让她心里也生起一丝兔死狐悲的心酸——好歹也是在御前做了几年女官的人,人前光鲜内里黄连苦自己咽的滋味尝过也听说过,帝王薄情不分男女,远的不说,先帝身边那些个失宠无子的侍君,哪一个不是在宫墙里冷冰冰硬生生地熬死?顾沅身子已经给了皇帝,再没有出宫的可能,年纪又比皇帝生生大了六七岁,等几年后皇帝立了皇夫有了皇子皇女,顾沅人老珠黄,没了皇帝宠爱,膝下又没有子嗣,那看着宫墙数日头的日子该怎么熬呢?

一念至此,早起那一丝争宠的心思就被秋容自己打散了。典设这差使多好啊,既在御前没人作践,又这么清清白白没什么多余的瓜葛,安安分分干满了年头请旨出宫,赏赐丰厚,外人看着也说得响嘴,不说什么出人头地,到时候找个憨厚体面的夫婿生儿育女过自己小日子,在这太平年月里,还有什么比这更称心如意的呢?如今世风不流行早嫁,她出宫的时候十九,正能赶上待嫁年华的最后一截尾巴。

人心瞬息万变,同一个地方,上一刻看着如同西天极乐,下一刻看着就如同阎罗地狱。韩允诚讨了皇帝案头的一对白玉狮子镇纸谢恩退下,秋容打起明黄帐幔,看着顾沅趋前,替皇帝卸甲更衣,一样是和前一天一样精致得让人转不开眼睛的相貌,再看过去,那一丝心猿意马就荡然无存了。

皇帝心情依旧很好,笑吟吟伸平双臂,任顾沅替她卸甲脱靴换了便服,却不急着沐浴歇息,先是看了顾沅的手伤,又指着案上的松鼠给顾沅看:“这松鼠是朕用一对镇纸换的,阿沅,你怎么谢朕呢?”

那松鼠在帐里待得久了,并不畏生,两只小小的前爪捧着花生吃得正欢,两腮塞得鼓鼓囊囊,显得格外可爱。可顾沅却觉得怎么也笑不出来,见皇帝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又不忍败了皇帝兴致,只勉强扯了扯嘴角:“奴婢这一身不都是小爷所赐?小爷想要什么?”

皇帝渐渐习惯了顾沅对赏赐宠辱不惊的做派,见顾沅神色勉强也不惊讶,只心底掠过一丝不动声色的失望,瞥见冬莼低眉顺目地立在帐边,便松开顾沅的手,淡淡道:“朕富有四海,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这一桩先记下,待朕想到时,再向你讨。”

她声音平静,头也不回地随着冬莼进了明黄帐幔,仿佛刚刚的雀跃欣喜都只是顾沅的错觉。顾沅心底猛地一沉,回顾那只不为人言所动自顾自吃花生的松鼠,不由得自嘲一笑:读了那么久的圣贤书,却连那一点宠辱不惊的养气功夫都比不上一只松鼠,皇帝的无心之举,自己便这样患得患失,是自己底子太差,还是在宫里久了,不知不觉也染上了战战兢兢看皇帝脸色的习惯?

顾沅微微苦笑。天子喜怒之间,轻易便能让臣民上天落地,对宫人来说更是如此。崔成秀魏逢春两人都曾有意无意地向她提起过一些宫里逢迎圣意的邀宠把戏,可她不能也不会作那些欲迎还拒的算计,皇帝如今喜欢她,她是这样,有朝一日皇帝厌弃她,她也依然还只能是这样。

许多时候,顾沅自己都觉得不可解,皇帝的出色她一样样看在眼里,果然是圣天子英明天生,可她自己只是个古板不通情趣处处不出挑的寻常人,皇帝到底是喜欢自己什么呢,还是和自己年少时一样,其实只不过是皇帝以貌取人的一场错觉?那样的话,是不是等皇帝发现眼前的顾沅也只不过是一个泯然众人之间的凡夫俗子的时候,就会对她弃之如敝屣,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的念头一起,顾沅的心口微微疼起来,不是年少时痛彻心肺的激烈,只是绵绵密密,带着空落落的茫然。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帝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阿沅,你对着它叹气做什么?”

顾沅抬起头,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浴,无声无息地站在帐幔边上看着她。帐幔后有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冬莼领着人在收拾伺候皇帝沐浴的一应家什,不一会儿,这声音也没了,大帐内一派寂静,只剩下松鼠吃花生的细小声音和偶尔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皇帝和往日相比似乎有些不同,目光里是顾沅没见过的审视神气:“阿沅,你不喜欢它?”

顾沅摇了摇头:“奴婢没有不喜欢。”

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淡得让皇帝心口一疼。她已经掏心掏肺地把心思全然摊给了她,两个人昨夜又是那样的耳鬓厮磨,明明自己当时肆无忌惮拥她入怀,顾沅也没有半分反抗,可看着眼前这个人,她为什么却依旧觉得她飘渺得仿佛拿不稳抓不住呢?

皇帝暗地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顾沅,两人一起坐在案边。皇帝的脸隔着衣服贴上顾沅的胸口,顾沅蹙了蹙眉,却没做什么阻隔反抗,顾沅的心跳响在皇帝耳边,是平稳安然的节奏,没有一丝慌乱。佳人在怀,明明该是岁月静好的旖旎,可皇帝却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什么穿不透的屏障,让她总有一种不安的错觉,这小小的甜蜜仿佛建在薄冰上的琉璃阁,有朝一日冰化了,琉璃阁就会轰然倒塌,碎片就会狠狠扎进自己心里。

“阿沅,”她抬起手,轻轻抚摸顾沅微微皱起的眉头,“你若是不喜欢它,朕明日便教人放生,好不好?”

皇帝的脸依旧贴在顾沅的胸口,说话时隔着衣服碰到顾沅的伤口,那样暧昧敏感的地方,些微痛痒就足以让顾沅脸上染上一丝红晕:“奴婢也觉得,它在林子里可能过得更好。”

眼前的松鼠十分贪得无厌,一颗颗花生吃得不亦乐乎,皇帝瞥了一眼,忍不住又改了主意:“朕这里有吃有喝,住得也舒服,外头寒冬腊月没什么吃的,要不,等养过了冬再说?”

顾沅摇了摇头:“阿父对我提过,松鼠冬日里自己就会储东西吃,饿不着。倒是被人喂久了没了野性,出去了才活不下去,小爷倘若要放生,不如早些放了。”

皇帝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手起身上了龙床。顾沅按照冬莼事先的吩咐,自炭盆罩子上取了温着的安神汤送过去,才在踏板上跪下,皇帝一手接过安神汤放在床头,另一只手用力,顾沅便被她揽进了怀里。她来不及反应,皇帝已经将她压倒在锦褥上,唇印上了她的。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皇帝的唇却依旧莽撞急切,带着一股求不得似的焦躁。她的唇在顾沅唇上流连,手在顾沅领扣上只摸索了两下,便干脆利落地用力整个撕扯分开。裂帛清脆的一声响,顾沅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皇帝怔了怔,慢慢松开了手,自顾沅身上退了下去,唇依旧绷得紧紧的,别过脸去,颊上飞起一抹红晕,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地坚决:“阿沅,你自己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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